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▲賣羽絨服
那是一個嚴冬的早晨，我像往常一樣開著車去公司上班，在經過建材市場時想到家里還缺一些裝修配件，看看時間還早，便拐入了市場。
在轉悠時，一個不起眼的地攤引起了我注意。這是一個賣羽絨服的攤子，整個攤就一個同色男款，不鋪開也不張掛，就這么整整齊齊地碼成兩大疊，絲毫沒有打算向路人展示的樣子。攤主是一位中年女子，穿一件洗得發白破舊棉服，頭上兜著個老婦女頭巾，形像實在是土得可以，而她身旁還有位十來歲的男孩，倒是長得俊俏，衣服也光鮮。在攤前一張紅紙上干巴巴寫著個數字“100”。
我感覺有點好笑，這賣建材的地面上孤零零地擺個服裝攤算什么事？更奇葩的還只賣一個款，有生意那就怪了。
我隨意地走了過去。而攤主見我過來，倒顯得有些緊張了。
我翻了翻衣服，感覺手感不錯，厚實，保暖，價格也實在，不過款式過時，有點不上場面。我隨口問：“大姐，這款式這么老土也要一百塊嗎？貴了點！”
推主聽了，臉上閃過一絲不安和愧色：“老板，俺賣貴了嗎，對不起，俺也不知道行情，要不您看著給吧！五十也中！”
這么一說，我倒不好意思了，這位大姐敢情是第一次做生意啊：“五十低了，我看八十吧！”
攤主連忙點頭：“俺馬上給您包裝，這衣服是俺男人抵來的，俺不會做生意，真對不起！”
我有些疑惑：“抵來的？你的意思是說你男人用薪水換來的？”
攤主一嘆，神色黯然：“俺男人在外面工地打工，快過年了，工頭沒錢，就拿了衣服。”
我心里無形中升騰起一團火焰，又是農民工欠薪，為什么這種事總是屢禁不絕呢？
看到我的臉色不善，攤主連忙解釋：“老板別誤會，工頭是好人，他也是拿不到工程款，還被合伙人坑了。俺男人是主動要衣服的。俺男人說，工頭也不容易，要是俺不替他幫襯著點，這幫兄弟們可要散了！”
我的心猛地震了一下：“那么，你們是用什么價格抵的？”
“兩百塊一件，總共兩百件！”
“就這么一堆衣服，抵了四萬工錢？”我幾乎失聲叫出來。
“是的，老板！”
我心頭不是滋味，這筆錢對高薪家庭來說不算什么，但對一個普通家庭來說絕對重要！
從女攤主的言語中，我大致推理出事情的過程。臨近年關，包工頭付不出工錢，索性擺爛，工友們同情包工頭，自愿拿衣服抵薪。
多么樸實無華的農民工兄弟啊！
我為自己剛才的市儈表現而慚愧：“大姐，我看了一下，你這衣服不錯，你賣一百還虧了一百呢，咱就兩百塊成交吧！”真心而論，羽絨服的質量是好的，差的只是款式。
攤主卻表情嚴肅起來：“那怎么行，說好八十了，怎么能黑您的錢！”
我愕然，怎么還有嫌錢給多的！我說：“那一百吧，我不還價了！”
攤主想了想答應了，一個勁說謝謝。
“媽媽，我來打包！”一旁的男孩很有眼色，一把奪過挑好的羽絨服，然后幾乎整個人趴在一個大紙箱里裝袋子。
片刻后，孩子把包好的衣服遞給我，臉上露出一絲不自然的微笑：“叔叔，請拿好！”
我接過一看，不由啞然失笑，這小子把羽絨服嚴嚴實實裹成了粽子。
在公司忙碌的一天很快過去了。我回到家時老婆下班也回了，她看我手上拿著東西，便問我是什么。我說買了件羽絨服，才一百。老婆撇了撇嘴，表示不屑，不過還是麻利地把包裹接了過去。
我正要進屋，卻被老婆喊聲嚇了一跳：“呀！你這買的是什么？”
我納悶了，不解地回答：“不就一件羽絨服嘛！”
老婆氣呼呼地把包裹扔過來：“你自己看看，這就是你買的羽絨服？”
我仔細一看，傻眼了，這分明是一堆碎布嘛！羽絨服去哪了？我重新回憶起買賣時的情景，發現羽絨服能離開我視線的只有男孩包裝的時段，當時怪不得裹得這么嚴實，原來是為了偷梁換柱啊！
我心頭的火氣騰地上來了！
這對母子也真是，枉我還生了同情，原來是對騙子！我心里又惱又悔，加上老婆一頓數落，晚飯都沒吃好。
第二天路上，我本不想再去建材市場，理智告訴我不可能再找到這倆騙子，打一炮換個地方是他們的生存法則。
然而鬼使神差我還是拐了進去，意外的是，這個孤零零的小攤竟然還在。
頓時一股怒氣從我腦門沖天而起。
走近發現攤主不在，不過那小孩在。
我把那包碎布扔了過去，用嚴厲的語氣說：“喂，小子，有你們這么做生意的嗎？”
男孩見我出現，眼中產生了懼意，聲音有些打顫：“叔叔，對，對不起！這是我干的，求你不要告訴我媽！”
“你小小年紀就干騙人勾當，長大那還了得？不行，這事一定要向你媽討個說法！”
男孩嚇得臉都白了：“求你不要，我媽會打死我的！”他停頓了會兒又小聲說，“其實我也沒完全騙您，我在包裹底下放了錢了！”
我不信，瞪大了眼睛：“還裝？”。
小男孩去翻找那個包裹，在底層果然翻出一把花花綠綠的小票來，全都是五毛一塊的，最大的是五塊。我數了數，總數有一百十七塊五毛，抵過羽絨服還有富余。
男陔不安地看著我：“這都是我的零花錢，夠賠你衣服嗎？”
我覺得這孩子有故事，心氣也平了：“你家有羽絨服，為什么還要這么做？”
男孩說：“這件羽絨服我是要給媽媽穿的。”
我笑了笑：“傻孩子，你家本是賣羽絨服的，還缺穿嗎？再說這還是男款呢！”
男孩搖了搖頭：“家里的都是要賣的，賣了錢要給我爸治病，媽媽說衣服不能動。”
我詫異地又問：“怎么，你爸病了？嚴重嗎？”
“我爸自從工地上回來就沒下過床，我媽說要去大醫院治，要交很多錢，可家里已賣掉了豬崽，賣掉了谷子還是不夠，必須這衣服賣光了才能治。”
我的心不由沉重起來，忽聽著男孩的聲音有些哭泣：“我媽的棉衣太破了，擋不住寒風，我只想讓她穿一件新衣服，叔叔你千萬不要告訴她啊！”
“可是你怎么解釋我買的衣服又回到你手里呢，又怎么說服你媽穿上呢？”
男孩的眼睛又變化出一絲狡黠：“我把你的衣服拿剪刀戳了個洞，然后在外面玩耍時故意裝作撿到后送給媽媽，媽媽一定會認為你弄破了衣服后丟掉的，這樣她就會補一補心安理得穿在身上了。”
我有些目瞪口呆，摸著他的小腦袋不知該說啥了。
孩子的母親出現了，她的身上果然穿著打了補丁的男款羽絨服。她端著碗肉絲面給孩子，發現我出現在這里，身子有些僵硬：“老板，您這是……”
男孩向我遞來乞求的眼神。
我忙笑了笑：“大姐，是這樣的，你的衣服質量確實不錯，可惜昨天那件讓我不小心扯破了，今天打算再買兩件去。”
攤主神情一松：“好的好的，請稍等會兒！”她把面遞給孩子。
男孩搖搖頭，把面推了回去：“媽媽您先吃！”
攤主作勢欲打，不過在最終勉強喝了幾口湯。
孩子這才開心吃起面來。
看到這一幕，我的心好像被什么扎了一下。
疼！
回過頭來，攤頭有些不好意思：“老板，俺身上這件就是您丟的衣服，要不這樣吧，俺給您換一件新的！”
我連忙擺手：“不行不行，那是我弄破的衣服怎么能讓你虧呢？你的衣服質量好，這次我要兩件，按二百一件的價。如果你不答應我就走了！”
我故作蠻橫的樣子讓她有些吃驚，她權衡了一番后終于答應下來了。
接下來我付錢，她打包，交易完成。我心下暗喜，總算在不動聲色間送出了自己的愛心。
回到家，老婆再次接過包裹。她掂了掂，說：“份量不對！”
我又一緊，趕緊把包裹打開，沒想到一下子抖出了四件羽絨服，不由愣了。
老婆問我怎么回事，我便把母子的事兒說了。
老婆不語，默默拿起了手機。
很快朋友圈里一個賣羽絨服的故事傳得火熱。
幾天后，我再次經過建材市場時，心血來潮想再看看這倆母子。可我找遍了全市場都沒找到這個攤點。打聽了一個建材老板才知道，那個攤的羽絨服都被一群年輕人搶購空了。老板說那些年輕人腦子浸了水，不僅搶購，還自顧自的往上漲價，三百五百的扔。而那個窮婆子也不像個正常人，硬把多的錢往回擋，不過最終拗不過這些二貨青年……唉，我的店高大氣派上檔次，怎么就遇不到這好事呢？
走出建材店，我抬了抬頭，發現久違的太陽終于出來了，照著人暖暖的，將寒意驅散得如此徹底。
（作者：張曉坤）
